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猶憐草木青(3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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猶憐草木青(32)

刕鶴春一句“賢婿不賢”, 讓折大人心裏隱隱發毛,腦子也開始清醒起來。

他們這般的人家,能讓女婿說出“不賢”的話, 可見是發生了什麽要決裂的大事。

他便不再糾結於面子,轉而看向妻子,慍怒道:“你到底做了什麽?”

折夫人臉腫了半邊, 披頭散發的站在一惻, 也開始漸漸的沒有底了。

——趙氏平常雖然也不聰慧, 但到底是個講體面的宗婦。即便是再不喜歡她, 也是皮笑肉不笑的相迎。

今日卻撒潑打滾,如同市井潑婦一般, 一點沒有世家夫人的氣度。

她眼神閃爍, 緩緩的看向了莫氏。

今日早間, 莫氏就說要出去祭奠亡兄……她怎麽會在這裏?

折夫人終於開始意識到今日是場鴻門宴了。她努力鎮定, 接了刕鶴春的話,道:“怎麽, 你們今日是將我們騙過來打的?你母親打了我,難道你還要打你岳父不成?”

折大人臉色不悅, 腳步挪向了妻子, 與她一塊跟刕鶴春對峙。

他道:“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, 我家還有兩個女兒嫁在你家呢!即便是我和你岳母往日裏沒有做到事事周全,卻也是沒有壞心的——”

刕鶴春也已經冷靜下來了, 不由得譏諷哈了一聲,“岳父岳母, 如今一家子人都在, 我只問岳母一句話——我不能生育子嗣之事,岳母可曾動過手腳?”

折大人驚得肝膽都顫了起來, 折夫人手一抖,到底是穩住了,冷臉道:“你不能生育,難道不是你母親當年懷你的時候吃了什麽不好的東西麽?京都人人都在傳的事情,好嘛,你家如今丟了臉面,便想將此事按在我的頭上?”

趙氏蓬頭垢面,一張臉都腫了起來,還缺了顆門牙,正捂著臉痛哭,結果聽見這話,立馬就揚起了頭,“放你的狗屁!今日可是你兒媳婦親自上門說的此事——你還敢抵賴不成?”

折夫人不慌不忙,“她一直怨懟於我,她的話不可信。”

刕鶴春卻信了莫氏七成。因為在折家人來之前,他已經請了越王府裏那位鄭大夫來細細診脈過了。

鄭大夫之前診脈的時候給他下的斷語是:天生不好,後面沒有好好養。

當時鄭大夫就覺得他的脈像奇怪,道:“我不敢多說什麽,只是能確定你後面是養得不好的。”

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,“你這個確實是……經脈不通之像。而柿柄粉和棉籽油混在一塊長期吃,也確實是能造成你今日脈像的。”

鄭大夫常年研究這個,還是有些本事的,道:“說你吃了此兩種東西的人沒有說謊。”

他感慨,“我學藝不精,上回竟t然沒有診斷出來,但世上知曉此藥方的也不多了。若是去查,還是能查到這藥方的出處。”

刕鶴春便又信了九成。

他隱隱約約回憶,當年的湯藥裏頭確實是有柿子味的。且莫氏說的話有理有據,從湯藥,到味道,再到老大夫,更有當年自己喝不下的時候岳母耐心的勸導——自己的事情自己明白,當年解釋不通的地方,如今往“岳母下毒”四個字上一靠,竟然清晰明了。

子嗣問題一直是他的心結,從知曉此事的時候便氣急攻心,一時之間血湧上頭,恨不得千刀萬剮,如今能有現在的冷靜已經是最大的克制了。

他深吸一口氣,知曉母親嘴舌不利,接口道:“岳母也可為自己辯解,只是我已經叫人去提審證人了——大嫂嫂本就有她的親手畫押,我再審問審問,說不得還有些別的收獲。”

折大人的臉色就變了,“什麽證人?”

刕鶴春:“岳母身邊的胡媽媽。”

折大人臉上變幻莫測。

妻子的脾性他是知曉的,做事情不留後路,果斷得很,因此手上也有幾條人命。

他估摸著是胡媽媽為她去做的。他沈默一順,又挪了腳步,站在刕鶴春一面,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折夫人的臉上,“惡婦!你幹了什麽還不快說!”

折夫人另外一邊的臉就也腫了起來。

但她不敢出聲——她明白丈夫的意思。

即便是下藥的事情查不出來,但只要查出別的事情來,那她也是逃不掉的。今日英國公府叫他們來,就不是講究什麽證據,而是有八成把握認定了此事,所以今日來了,便沒想著讓他們囫圇個走出去。

折家大郎也想到了這一點,氣得臉色漲紅,指著刕鶴春罵:“你們想要隨意查一件事情來要我母親認罪?!刕鶴春,你們別欺人太甚!我們折家不是什麽百年世家,但在雲州也是有點臉面的,若是實在欺人太甚,大不了去聖上面前敲登聞鼓,我就不信,你們還敢放肆的傳揚出去不成!”

刕鶴春都懶得跟他對峙。大舅哥心眼小,沒本事,之前做親戚的時候還給他留著臉面,但如今臉都撕破了,還搭理做什麽。

他撇開頭,只道:“是非對錯,自有公理。”

折家大郎便大罵出聲,“你們委實是傲慢。”

他看向折大人,“父親,他們這是把我們的臉面摔在地上踩。”

折大人又何嘗不知呢。但凡今日換成其他有本事的府門,英國公府就不敢如此做。

可他不敢撕破臉面。

直到這時候,英國公才開口,笑著道了一句,“折兄,婦人和孩子不懂事,何必要計較。”

他穩穩坐在中間的主位,道:“只是你家少夫人言之鑿鑿,又有人證,還是關於我家子嗣大事,我妻和兒子便著急了些,還望你不要見怪。”

好話賴話都叫他們說了,折大人只有原諒的份。他坐下來,話也軟了些,“那咱們就好好說一說此事。”

折家退了一步,英國公府的下馬威便達到了,英國公滿意開口:“好,那就說一說。”

眾人才開始冷靜下來。

刕鶴春率先開口道,“岳母,大嫂嫂說你七年前在我的補湯裏下了絕育的藥——她手裏可有您當年和大夫做下此事的證據。”

他嘴巴裏吐出一個詞,“柿柄粉。”

折夫人的手慢慢的蜷縮在袖子裏面,臉上卻不動深色,“什麽柿柄粉,我不知道。你若是想要詐我,還要換套好的說辭來行。”

刕鶴春並不著急,只是繼續道:“您之前舉薦的那位大夫如今已經被關去督察院了。”

他慢吞吞的說:“督察院是做什麽的,岳母想來也知曉。”

他說到這裏又開始暴跳如雷,到底沒有沈住氣,咬牙切齒的道:“我真是不懂岳母,我對岳母難道還不夠好麽?值得岳母如此來害我。”

折夫人裝模作樣,哀戚道:“你如今聽了人挑唆,認定了我,我是百口莫辯了。”

莫氏便道:“母親不用這般造作。兒媳敢來這裏,就已經有了證據。胡媽媽把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,許多細節是有佐證的,比如,母親讓她去采買柿柄粉,棉花籽,她當年也是留下了手腳的——母親以為,她真的不怕母親東窗事發之後把一切都推脫到她的身上麽?只是此事我一去查,母親便要知曉了,恐要生出許多枝節來。所以我就想著來告知妹夫,讓妹夫親自去查。”

折夫人冷笑連連,“如今胡媽媽在你們手上,你要她說什麽她不說?”

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,“你們就憑這個定我的罪?好啊,我倒是要鬧出去瞧瞧,看看大家是如何評理的!”

趙氏:“我呸!我兒都請大夫來看了,證據確鑿,你以為自己狡辯就有用了?”

折夫人:“你兒子都瞧了多少大夫了,怎麽,之前沒人瞧出來,如今莫氏一說,你們就瞧得真切了?”

英國公聽見這話嗤然一聲,折大人臉色也不好看——若是真有大夫確診,那就難了。

如今英國公任由他們在這裏爭吵,不過是看場笑話,只等著最後的結果出來。又或者說,英國公在等著他如何處置折氏,這般才算是兩家體面。

折家大郎也不是蠢人,只好看向妻子,卻見她神色漠然,一副無懼生死之相,一番話就堵在嘴邊,想起她的兄長和父母俱都死去,到底說不出口,又恨恨別開臉。

場面再次難看起來。

從頭至尾,折綰一直沈默著,不曾開口說話。

此事也沒人要她說話。

她被邊緣在角落裏,無人在意。

兩家一塊上演了大戲,她在這出戲裏面更沒有姓名。

無論是趙氏和刕鶴春暴怒,又或者是趙氏和嫡母不要臉面的互扇巴掌,英國公和父親的博弈,她都演不上。

她看著這場鬧劇,緩緩勾起一個自嘲的笑。

從一開始,她其實就沒有被刻意針對。嫡母給刕鶴春下藥,是七年前。 她那時候還是個人人都看不上的庶女。

嫡母不是針對她做的局。

但她卻是這個局裏面受害最多的人。

如今事情敗露,這些人狂怒,對打,博弈,離間,一步一步試探,醜態百出,卻無人為她鳴不平。

就連她自己,也鳴不了不平。

那個十五歲戰戰兢兢的小姑娘,三十歲汲汲營營的英國公夫人,除了她自己,沒人見過。

她緩緩的舒出一口氣,喝上一口冷掉的茶,將茶杯輕輕的放在桌上,說出了從折家人到此後的第一句話:“母親——”

她的話音不高,但於吵鬧之中而出,定定的就被折夫人聽見了。

她扭過頭去,冷笑道:“倒是忘記了你。”

折綰不同於她的急躁和慌亂,而是道:“母親做事,向來是謀定而後動,聰慧周全得很。我就想……母親知曉刕鶴春得知自己不能生育的事情後,特意叫個大夫來診脈,難道只是為了診脈麽?”

她道:“母親給的藥要是不想傷害到刕鶴春的身子,想來是慢慢來煎熬的,不然,烈性一般的藥傷了身,他當時就能叫大夫查看出來——可我想,世上之藥,哪裏能絕對呢?”

“若是沒有弄出這些事情,母親叫了老大夫來,說一兩句他身子沒事的話,便也真的沒事了。可他如今查了出來,母親若是真做了此事,依著我對母親的熟悉,想來……母親會害怕刕鶴春找到名醫治好了身子,又或者是怕他查出了此事。”

折夫人的心終於開始瘋狂跳起來。

折綰輕輕嘲諷笑了笑,“母親,你的性子周全,不會讓此事發生的。你又向來大膽……所以,我想著,說不得母親這次,又讓那位老大夫給他下了什麽以防萬一治好的藥。”

她擡起頭,“但方才鄭大夫沒有診出來,想來還沒有開始吃。可我記得,那位老大夫還寫了不少藥方,說往後幾年,要循循去吃,吃上三年,許還能有所希望——”

“母親,我就在想啊,那些藥方裏面,不知道有沒有什麽……見不得人的東西。”

折夫人的手就被她自己無意識掐得出了血。

一滴掉落在地上,殷紅得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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